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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丽的婚服穿过一次也就压到
箱底去了,没有机会再穿,成了一个缥缈而匆忙的回忆。
但是第二天,村里人奇怪了,新娘子还是穿着旗袍,只不过换成阴丹士林的,一色正蓝,与织锦缎那件一样合身。
更奇怪的是,她居然穿着这身旗袍拎着篮子到河边淘米、洗菜去了。
在妈妈看来,阴丹士林旗袍就是工作服。
这身旗袍的颜色比村里其他女人的服装都要单一,而且料子也极普通。
妈妈出门很少,但不管走到哪里,稍一回身,总能看到窗口、门边星星点点注视的目光。
她以为是乡亲们对新人好奇,便红脸低头,用微笑打一个没有具体对象的招呼,快步回家了,而不知道麻烦主要出在那身旗袍。
祖母也来自上海,当然看不出妈妈的旗袍有什么不对,反而觉得这个儿媳妇处处让她顺眼。
直到有一天,祖父的堂弟余孝宏先生对妈妈说了一句话,才传达出了一个村庄对一种服装的嘀咕。
孝宏爷爷坐在草垛边的石墩上,叫了一声妈妈的小名。
这小名,是他从祖母的呼叫声中听来的,他与祖母同辈,这么叫很合适。
妈妈停步,恭敬地等他说话。
他说:&ldo;你这种穿法是朱家的,这里不这么穿。
&rdo;
妈妈看了一眼自己的旗袍,没有听懂他的话,看着他,等他说下去。
孝宏爷爷其实是个很轻松的人,平日里习惯说说笑笑,一点也不想摆长辈的架子,看到我妈妈发愣,就笑了,说:&ldo;你看这里的女人,都是穿老布裤干活的。
你这身,又不过节又不做客,太齐整。
&rdo;
在我们乡下,&ldo;齐整&rdo;这个词,含有漂亮的意思。
妈妈&ldo;哦&rdo;了一声,点点头,便转身回家禀告祖母。
祖母一听就来气:&ldo;就他管得宽!把他老婆都管成了痴子!&rdo;
话虽重,口气却是打趣式的,祖母说的时候还笑出声来了。
&ldo;痴子&rdo;也就是疯子,是指孝宏爷爷的前妻,祖母的妯娌,一直蛰居在我家西边邻屋的楼上。
这是我们童年时代最渴望见到又最害怕见到的人物。
她比我祖母年轻多了,我见到时大概也就是四十多岁吧,偶尔下楼来,不讲话,也不给谁打招呼,不胖不瘦,表情平静地轻声自语着什么,走不了几步又上楼了。
记得我五岁时有一次从山里采了一大把杜鹃花回来,在后门正遇到她下楼。
她眼神定定地看了我手上的杜鹃花一会儿,又移眼看了看我。
我分出两只花来送给她,她把花拿到眼前又细看了一下,却立即塞回到了我手里,转身便上了楼,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前妻疯了,孝宏爷爷又续娶了一位,那就是至今健在的我的小阿婆了。
小阿婆只比我妈妈大三岁,却长了一辈,她干练爽利,丰腴白净,是村子里的一个人物,如果用现代传媒的语言来定位,算是&ldo;该村妇女界的言论领袖&rdo;。
小阿婆是从北边的新浦沿嫁过来的,那里靠着海,有渔业、盐业、航运业,这比我们村里开化。
据说小阿婆还见过在整个浙北、浙东都鼎鼎有名的强势士绅王尧辉先生。
王尧辉的强势,在于他有效地掌控了三北地区的盐业,这可是身价无限的土皇帝,早被此间村民神化了,小阿婆居然见过!光凭这一点,就使她在村民中的地位不凡。
小阿婆告诉乡亲:&ldo;连王尧辉家的佣人也吃得起馄饨。
&rdo;然后她细细讲述馄饨是什么。
非常薄的面粉皮子,包住了一点点最新鲜的肉馅儿,水一煮,薄皮子像云一样飘起来了。
乡亲们一听,心也飘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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