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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跟我们说笑了一会儿,拍拍我的肩说&ot;下午还有事,我得做饭去了&ot;,说罢几步跳上台阶走进院中。
瑞虎说,她刚在街道上干完活回来,下午还得去一户人帮忙呢。
&ot;帮什么忙?&ot;&ot;其实就是当保姆。
&ot;&ot;当保姆?孙姨?&ot;瑞虎说就这还得瞒着呢,所以她就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当保姆,越远越好,要不人家知道了她的历史,谁还敢雇她?
她的什么历史?瑞虎没说,我也不问。
那个年代的人都懂得,话说到这儿最好止步;历史,这两个字,可能包含着任何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危险,可能给你带来任何想得到和想不到的灾难。
一说起那个时代,就连&ot;历史&ot;这两个字的读音都会变得阴沉、压抑。
以致于我写到这儿,再从记忆中去看那条小巷,不由得已是另外的景象--阳光暗淡下去,鸽子瑟缩地蹲在灰暗的屋檐上,春天的风卷起尘土,卷起纸屑,卷起那不死不活的叫卖声在小巷里流窜;倘这时有一两个伛背弓腰的老人在奋力地打扫街道,不用问,那必是&ot;黑五类&ot;,比如右派,比如孙姨。
其实孙姨与瑞虎家并不是亲戚,孙姨和瑞虎的母亲是自幼的好友。
孙姨住在瑞虎家隔壁,几十年中两家人过得就像一家。
曾经瑞虎家生活困难,孙姨经常给他们援助,后来孙姨成了右派,瑞虎的父母就照顾着孙姨的孩子。
这两家人的情谊远胜过亲戚。
我见到孙姨的时候她的儿子刚刚去世。
孙姨有三个孩子,一儿两女。
小女儿早在她劳改期间就已去世。
儿子和小女儿得的是一样的病,病的名称我曾经知道,现在忘了,总之在当时是一种不治之症。
残酷的是,这种病总是在人二十岁上下发作。
她的一儿一女都是活蹦乱跳地长到二十岁左右,忽然病倒,虽四处寻医问药,但终告不治。
这样的母亲可怎么当啊!
这样的孤单的母亲可是怎么熬过来的呀!
这样的在外面受着岐视、回到家里又眼睁睁地看着一对儿女先后离去的母亲,她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呢?靠她独自的歌声?靠那独自的歌声中的怎样的信念啊!
我真的不敢想象,到现在也不敢问。
要知道,那时候,没有谁能预见到右派终有一天能被平反啊。
如今,我经常在想起我的母亲的时候想起孙姨。
我想起我的母亲在地坛里寻找我,不由地就想起孙姨,那时她在哪儿并且寻找着什么呢?我现在也已年过半百,才知道,这个年纪的人,心中最深切的祈盼就是家人的平安。
于是我越来越深地感受到了我的母亲当年的苦难,从而越来越多地想到孙姨的当年,她的苦难惟加倍地深重。
7孙姨和梅娘(2)史铁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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